yui_00722

「靖苏」清平令 一发完

cynthia_小方中毒中:

昨天晚上,萧景琰梦到了梅长苏。

自从那年把他认出来之后,他就不再喜欢把他叫做苏先生,而是像原来那样,只叫他小殊。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,也不一定非就是觉得,只是一个与过去相同的称呼,就能把一切变得和原来一模一样。他就是想这么叫,一个单纯的名字,在每次脱口而出的时候,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那年夏天,那时候小殊毛茸茸的脑袋还被他抱在怀里,两个人细细听着彼此的呼吸,在树荫下安安静静地共享一段午后的时光。
但是现在萧景琰知道自己没有用错称呼。他当皇帝当得太久了,久到周围人对他的那些繁复的尊称,都让他有些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。但是这次他没有用错,他梦见的人,是梅长苏,是苏哲,却不是小殊。这样说来似乎有些荒唐,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同一个人,而且在重逢之后,萧景琰重新把这个人抱在怀里的时候,仍然能感觉到那个人的灵魂,像鲜活地跳动着的脉搏一样,在两个人的身体里共同活着,从来未曾变过。但是昨天晚上,萧景琰梦到的,却真真切切的只是梅长苏,是两人相认之前辅佐他的梅长苏,那个未曾主动告诉过他自己身份,却为他一直费尽心力的梅长苏。

从心里来说,景琰是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的。昨天晚上蒙挚来了,还带了一壶酒,说是廊洲那边黎纲甄平他们酿好了着人捎来的。蒙挚进来的时候忘记了关窗户,也许是神情都有些恍惚,两个大男人也没有计较这些,吹着春日里还有些凛冽的寒风就推杯换盏,直至深夜。两个人回忆了很多原来的事情,蒙挚给当今皇上讲了讲他和他妻子患难与共的过去,讲了讲一些自己拜师学艺到后来投军的事情。到两个人都喝得微醺了,蒙挚又磕磕巴巴地回忆起自己当时怎样教小殊骑射,说起了当时景琰和小殊争相要驯服的那匹烈马,又说起了当时在赤焰军里的诸多趣事。景琰想起小殊原来每次要挨打的时候都要藏在他背后,而因为自己是皇子,林帅有时候会让小殊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责罚。

奇怪的是,无论后来两个人喝得多么醉,他们都没有提到之后的事情,回忆到了某个时刻戛然而止,后面的事情,两个人都默契地避开了。在一杯杯酒中略微清醒的片刻,景琰甚至冷酷地想到,他们两个这样做,就好像所有人都在一心怀念当年的林殊,而没人愿意想起后来的梅长苏一般。

只有一句话蒙挚越了界,他问醉了之后仍然努力挺着腰的当今皇帝,那匹景琰驯服之后又转送给小殊的烈马,后来怎么样了?

然后他看见皇帝泛红色眼睛明显黯了一黯,蒙挚感觉身后一凛。但是他太醉了,又给自己灌下了不知道几杯酒之后,他听到皇帝说,

“都这么多年了,早就死了。”

恍惚间蒙挚好像有些明白了过来,当年的靖王已经登基了十五年,距离当年赤焰军翻案已经过去了十七年,距离当年的梅岭大火,也已经过去了三十年。

三十年的时光,浩浩荡荡。现在国家政治平稳清明,四境无人敢犯,人民生活也亦是安康富足。但是蒙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了,似乎在这太平盛世底下,有一股巨大的令人哀伤的洪流,随时都要冒出来,把大家再次卷进去。

然后他抬头,看见了皇帝鬓角的白发。



看到一个曾经的小辈的白发,比看到自己眼角的皱纹,更让人感叹时光的无情。在教小殊骑射之前,他也指导过几天景琰。后来虽然一路辅佐他上位,但是内心深处,景琰仍然是那个和小殊一起比武练剑,偶尔四处惹祸的孩子。他想过总有一天孩子会长大,却在那件事情之后也没有想过,会看到景琰如此衰败颓唐的一天。衰败颓唐这四个字,用来形容这位政绩卓著、正当盛年的君上,似乎并不合适,毕竟他尚自可以带兵亲征,仍然不分寒暑,每天起来练武,仍然勤于政事。但是在这个晚上,蒙挚又分明感觉到自己的主君是衰败颓唐的,他眼里有藏不住的思念,他在想那个人,那个来了之后又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的人。

是啊,三十年浩浩岁月,景琰也老了。



而一个日渐老去的萧景琰,就这样梦到了梅长苏。

之前他梦到过他很多次,他梦到小时候和林殊的那些事,梦到小殊再次拖着病体出征梅岭之前,两个人抵足而眠的那些日子,也梦到过和梅长苏一起处理复杂的政务。甚至有的时候,萧景琰一个人批阅着堆成小山的奏折,他忽然间就觉得有人陪在他身边,似乎只是抬手一点的距离,就会碰到那个人的胳膊,他还要小心不要让墨点因为碰撞而掉落在纸张上。每当这种时候,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的幻觉中,萧景琰都不敢动,他会把自己整个人沉迷进去,就像在东海驻防的时候跟着当地人学的潜水,他屏住呼吸,让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游进海洋的深处。

只不过他不会再计算口中还有多少气息,他只是想沉进去,沉进去,然后睁大眼睛活在这个梦里。

这些梦太美好,象征着他可望而不可得的一切。他小时候一心只想当个好儿子、好弟弟,辅佐自己的父皇,辅佐自己的皇长兄。那时候他有兄长引导,又有小殊,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少太少。他需要关心一场战争的胜利与否,却不用去用整个生命去担负这家国天下。他可以和小殊一起携手长大,然后两个人在懵懂的年纪交换一个缠绵但却青涩的吻,而现在,自己的满腔情意都不能轻易脱控,他要保持清醒,保持公允,保持自己勤勉政事,逼自己治理好这个国家。

有时候不管这个盛世有多么繁华,萧景琰仍然觉得,他只是在苟延残喘。那个真正的他,仍然活在一个鲜活艳丽的梦里,身前仍然有长兄的引导,而回首,仍然有一个让他燥热的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的吻。




也许是那天晚上蒙挚走的时候仍然没有关窗,景琰梦到自己一个人登上了城楼。在梦里风很大,就像小殊走的那天。那天小殊似乎是刚刚沐浴过,他改了平时的装束,披散着头发和他并肩站在那里。而在多年后的梦里,却只有景琰一个人。从城楼上望过去,仍然是万家灯火,整个国家看起来太平安稳。景琰坐在城楼上,在迷蒙的梦里想了很多。他想起原来曾经背过小殊写的几句诗,后来因为小殊喜欢,他也偷偷学了一些。再后来,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忘了,连那张自己曾经深爱多年的脸,也渐渐混淆在了夜色里,只会在梦境里断续粘连。他在梦里也感觉到了累,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抻长被用尽,来承担家国天下的重任。这么多年了,他不能倒下,他还没有资格倒下。

这个梦似乎做了很久很久,却并没有什么内容。景琰听庭生做的梦,都是一个个跌宕起伏,特别是小时候,带着童真童趣和对报效国家的憧憬。但是他今天晚上的梦却平淡如水,只有如同海浪一般的风,一层层地吹在他的脸上。

他在等。

他在等小殊来找他。这个梦他做了很多很多次,等了很久很久了。梦见小殊的场景很多,却只有这个梦反反复复隔三差五地做,像他的附骨之蛆,又像他沉沦之中唯一的欢愉。因为在空等几次之后,小殊总会出现的,然后他能看着那个人,幸运的时候甚至能拉着他的手,两个人可以说一会儿话。

不用说年来的离别,不用说这么多年的悲伤。在梦里,景琰可以说一些自己想说的事情,随心所欲。他有时候和小殊聊聊小时候,有时候和他聊聊自己的母后,有时候,两个人就是聊聊当前的政事。但是即便只是如此,景琰仍然能感到久违的平安喜乐。他喜欢就这么拉着小殊的手,两个人坐在城楼上,看着夜色如墨,看着灯火一盏盏灭尽,天地之间只剩彼此的体温。

这份温暖,往往在他醒来之后,也能维持很多很多天。

很多很多天。



所以他今天仍然在等。

果然是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上了年纪之后,景琰觉得自己在梦里精神也不是那么好。他靠在城墙边上想打个盹儿,又觉得在梦里打盹儿实在好笑,也怕错过了小殊,就挺直了身子放弃了。

他从小受祈王教养,又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,一举一动都符合皇室的行为规范。只有在梦里,他拉着小殊手的时候,他才会觉得自己又是当年那个少年。

而当上皇帝很多年之后,他又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来。当年梅长苏带着飞流入宫回来,飞流问梅长苏,为什么皇帝的头前面要带着那一串串的小珠珠。当时梅长苏回答他说,那是为了让皇帝仪态庄重,不然皇帝一晃脑袋,小珠珠们就会跟着颤,这样也是在提醒皇帝。

然后梅长苏往他这里看了一眼,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。

景琰当时以为,那是自己的谋士对未来主君的期许,后来才懂得,那是自己的小殊,在知道自己必将在景琰之前死去的命运之后,为当时还是靖王的那个人日后孤独的帝王之路,发出的感叹罢了。

而他现在,确实也是,晃无可晃,动无可动。

只能努力地挣扎着僵硬在这个王座上,不去想过去,不去想小殊。

因为他一晃,便是天下苍生的命,他一动,颤抖地也不再只是那几颗珠子。他要像小殊期许的那样,当一个好皇帝,对天下苍生负责。

可是他真的,很累。




这个夜晚很长,长到他以为小殊不会来了。

梦里天色已经将近黎明,景琰犹豫着站起来。早就过了小殊平常会来的时间,但是凭借着一丝希冀,他仍然在等。那个人从背后走来的时候他已经想着要彻底放弃了,第二天还有早朝,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。

然后他就回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。借着黎明透过厚厚重雾传过来的微光,他看到了那个人。长久以来那个人的脸一直都在夜色里,景琰承认自己没有看得那么清楚。而如今,景琰在登基了十五年之后,在泪腺干涸了十五年之后,忍不住想哭。

他看到的是梅长苏的脸,而且上面又了皱纹,那个人鬓边,也有了白发。

而景琰曾以为,那个人永远都不会老去。





很多很多年前,景琰记得自己说过,不想让小殊只是活在自己心里,他还想让小殊活在这个世间。

想让他也能闻到花香,看一次月落,再品一次武夷山的茶,甚至是在跃马挺枪,上阵厮杀一回。

只要能让他再多一刻的平安喜乐。

后来,再次的死别,让景琰明白,小殊只能活在自己心里。所以他嘴上不说,心里却忍不住编织一个个梦,让小殊住进去。他总是安慰自己,晚上的时间是自己的私人时光,不必忙于朝政,是独属于他和小殊两个人的时光。

如果他不能再活在这个世间,那就让他好好活在我心里。





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,这个活在他心里的小殊,也会老去。

阳光越过远处的山丘,照在梅长苏脸上的那一刻,景琰想了很多很多。他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来世,真的有死去的世界,而在那个世界里,小殊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思念,也因为他对于自己的爱,死后也得不到安宁,还要拖着病弱同时又日益衰老的身体,跨越千山万水来看他。

景琰真的很想哭。

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深刻地意识到,当年削皮锉骨的疗毒,当年机关算尽的谋划,当年呕心沥血的辅助,给这个人带来了多少变化。他仍然是自己的小殊,只是命运让他伤痕累累,而如今又因为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思念,让他满面沧桑。

萧景琰觉得自己的心,从来没有这么疼过。





景琰当年看书的时候,不知道从哪里看来了一句话,后来静妃已经死后的一个晚上,他又做了那个梦。那天晚上小殊没有来,只有呼啸的北风,和城楼上飘扬的旗帜。景琰忽然就想起了那句话,他想起了那每个墨水写成的灼热的字,一个个烙在他的心上。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,终于还是用害怕”一会儿小殊来了可能会看见”这样的理由,止住了行将掉落的泪水。

其实只有四个字:何以为继?

失去了一生的挚爱,失去了在浓厚的黑夜里唯一的温暖,现在天地茫茫,众生安乐,只有自己孑然一身,在这高处不胜寒的帝位上,自己将何以为继?

当时的景琰,只有梦里偶尔来拜访他的那个故人。




清晨终于彻彻底底地到来了,老去的小殊,老去的梅长苏走过来擦掉了景琰脸上的泪痕,景琰听到他问,这么多年了,你累么?

那么轻的一句话,比这场梦还轻,比最遥远的思念,还要轻。

景琰最终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。

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。什么也不必说,什么也不能说。景琰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,看着青草上渐渐消失的露水,看着阳光爬上身边那个人的皱纹,而那个人身上,还带着浓浓的寒夜的气息。

他不敢问,他不敢问小殊,不敢问长苏,这么多年,你在那边,累不累?

他不敢问,这么多夜晚,你身体这么弱,冷不冷?

但是他知道,自己已经不想让他再来。如果这一场执拗的相思只能换得另一个人在那个世界里无尽的辛苦,那他宁愿隔断这世间唯一的一丝羁绊,让他能够无牵无挂,早投极乐世界。

哪怕这意味着失掉自己最后的温暖。

来世为人,希望你,不必如此辛苦。







高湛作为首领太监,也算是风光了两朝。后来带出来的徒弟也算聪明,仍然服侍着当今的皇帝。当今的皇帝是武将出身,除了书房里最爱的那把故友的弓,平时并没有什么特别喜好的东西。在这个小太监的印象里,皇帝陛下是不喜欢读诗的,所以今天早上皇帝再次挺直着腰去上朝之后,他收拾书桌看到的那句话,有些让他瞧不明白。

他偷偷问了问自个儿的师父。老态龙钟的高湛拿着这页纸瞧了很久,似乎是看明白了,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明白,最后,只是悠悠的叹了口气。

没得到师父指点的小太监,思虑再三之后把这张纸夹在了皇帝几乎不会看、平日里吩咐束之高阁的一本书里,如果这句话印在皇帝心里,那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,如果只是寻常一句话,再能在看书的时候看到,也只不过寻常偶遇,略提一番感慨而已。

那本《翔地记》里,皱巴巴的一张纸上,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话,


“愿君拾得清平令,残生不至入梦来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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